“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范式是本科教学改革的新范式，与传授范式在本质上是伦理观与价值观的对立，而非科学理论基础之别，这意味着二者不是范式转换而是范式共存的关系。在改革实践中应以自下而上的教学实验为突破口。教学实验不仅是人才培养方式的局部探索，更是一种改革策略，具有整体制度变迁的意义。

一、美国“以学生为中心”的本科教学改革进行艰难而缓慢

“以学生为中心”（student-centered learning 或learning paradigm，简称SCL或学习范式）的教学改革虽然在美国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进展，但其学者对改革现况的基本判断是：虽然学界与改革者们已经普遍认同‚“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与学习理念，但改革缺乏学校结构与系统层面的变革支持而无法取得实质性进展。从罗伯特•巴尔和约翰•塔格里程碑式的论文《从教到学的转变――本科教育新范式》中可以看出‚传授范式在教学任务和目标、成功标准、教/学结构、学习理论、师生角色性质等方面都与‚学习范式截然不同：前者是教师向学生传递知识、提供科目课程，后者是创造高校学习环境，诱导学生自主发现构建知识；前者强调入学学生质量、课程发展、教学质量，后者则看重学习成果和学生成功的程度、整体学习的增长和效率；前者认为教学是原子式的50分钟课堂、3学分课程、独立学科部门，后者坚持教学是整体式的跨学科部门合作的任何可行的学习经历；前者认为知识由教师传授、知识是累积和线性的、学习以教师为中心和主导；后者认为学习以学生为中心、知识由个体经验构建和获取、知识是各框架的构建和交流；前者主张教师主要是授课者、教师与学生互相独立互不干扰；后者则认为教师主要是学习方法和环境的设计者、教师培养每位学生的能力和才干。

二、“学习范式”和“传授范式”不是转换而应共存，是“多元范式下主流范式的交替”

新范式的出现是否意味着旧范式走向消亡？在自然科学领域，这一判断无疑是成立的。但这并不适用于包括教育学科在内的社会科学。赵鼎新教授指出，社会科学范式的背后不仅仅是客观事实，而是具有不同意识形态的人看问题的方法，并且每一看法都是误区和事实的混合，非常复杂。他指出：社会科学的发展路径是‚多元范式下主流范式的交替。

 1.科学理论的革新不一定意味着范式转换意义的教学革命。具体到SCL改革中，作为传授范式认识论基础的实证主义在不断发展变化，不能简单定论它的失败。只要实证主义依然存在与发展，建立在实证主义之上的知识观念与学习模式就不会走向终结,此其一。其二，作为学习范式主要理论基础的建构主义心理学，由保罗柯施纳引发了其成功还是失败的大辩论。有学者认为，学习范式所倡导的现代教学方法忽视了工作记忆容量的有限性，导致了学习者特别是新手过重的认知负荷，他们认为，学习者只有接受了严格的学术训练，扎实掌握了若干基础知识和学习方法之后，建构主义的学习才有可能是有效的。

2.新旧范式本质上是伦理与价值观念之别，而非科学理论基础之别。教学改革的理论基础与依据不仅是认知心理学或哲学认识论，教育教学更具人文性。传授范式的核心价值观与深层假设是工具价值与社会逻辑，这就对应了美国学界的一般观点，即传授范式源于工业化对效率的要求，社会需要高校批量生产各个层次的人才与专业人员。而学习范式的核心价值观与深层假设是内在价值与人本逻辑。伦理学家麦金泰尔说，所谓内在价值，就是通过实践所获得的对活动的内在兴趣与从事活动的幸福感，这是工具价值所无法达到的。在学习范式下，学生之所以从事学习不是因为学习有什么外在的工具价值，如取得文凭、找到好工作、获得财富等等，而是他真正热爱学习这件事情，学习让他具有乐趣和幸福感，这就是学习的内在价值。基于这一点，才能更好地理解学习范式中师生角色所发生的根本转变：教师从讲授者变成了教学环境设计者，教师需要通过精心的教学设计与教育环境设计，来调动学生学习兴趣，使学生通过主动学习、热爱学习、自主建构知识，获得学习内在价值。正是由于伦理与价值的根本不同，才衍生出两类范式在任务与目标、教学结构、成功标准乃至学校结构等方面的重大差异。 由此得出的基本结论就是：新旧范式本质上是伦理与价值观念之别，而非科学理论基础之别。同时，这一观点反过来也意味着，传授范式不会消亡，因为只要教育教学的工具价值存在、只要还需要高效率地进行各个层次的人才生产，传授范式在高校就依然有深厚的根基和众多的支持者，它就不会衰亡。因此，新旧范式不是替代与转换的关系，而是共存关系。

三、“学习范式”的支持系统建设

1.高校学术与教学精英的传授范式观念根深蒂固，但非二元对立的改革话语策略会激励他们有效地实践学习范式。笔者调查的一所一流大学是国内最先从理念上倡导‚以学生为中心‛的高校之一，然而正是由于多位拥有教学改革话语权的老教授们的不认同，改革实践十分缓慢。因此，新旧范式转换的学术术语在表述为改革话语时应十分慎重，在话语策略上不能是二元对立的。策略运用得当，高校学术与教学精英在课堂教学中可能实践十分有效的学习范式。

2．学习范式要求高校教师既是优秀的研究者，又是杰出的学习引导者。学习范式下的教学看似要求学生自主提出、分析、解决问题，但它实际对教师的素质有相当高的要求。教师需要系统掌握现代心理学和脑科学的基本理论体系，要有丰富的教学实践智慧积累、掌握诸多新技术与新方法、进行大学教学学术研究与反思，花心思精心设计教学环境，为学生主动学习服务。而教师水平的缺失，对于SCL改革的消极影响是非常大的。

3.学习范式在高素质的学生群体中更容易实践。学习范式对学生的水平素质亦有要求，甚至很多SCL改革的成功，根本原因是学生素质很高。例如，美国有的精英文理学院，学生可以自设专业，自定培养方案和课程计划，而这种培养方式只有优秀的学生才会游刃有余。

4.学习范式需要院系管理结构的整合分立，以形成跨学科性的组织。现有的院系结构和管理结构对于改革的可承受性，也是学习范式需要建设的支持系统。如问题教学、项目教学往往需要整合分立的学院力量。

四、自下而上的教学实验是“学习范式”的探索切入点

自下而上教学实验的优势在于以下两点：

1.学习范式的教学实验具有充分的策略空间或改革空间。政府和院校支持‚以学生为中心的本科教学改革，而这一理念在师生中，包括拥有教学改革话语权的部分学术精英，有一定的认同度。在这一前提下，教学实验就可以展开。而且，通过教学实验，让师生切身感受学习范式的优势，体验、享受到学习的乐趣，真正热爱学习，并在某些领域真正体验到传统教学范式中存在的问题。

2.教学实验不仅是教学方法和人才培养方式的改革实验，它更是一种改革策略，具有制度变迁的作用。教学实验首先有利于探索学习范式的师资培养制度，特别是通过助教制度在实践中手把手地培养下一代学习范式下的教师。同时，通过教学实验也可以逐渐发掘适用于学习范式的学校组织结构，特别是不同类型的大学如何实行SCL并建立相应的支持系统。还有，教学实验能够推动学习范式的合法化，从而形成主流教育观念与价值。

（摘自2016中国高教学会学术年会论文集，作者：崔乃文）